「怎么了?」
佳良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有一天你搬定了,我想我会很不习惯。」
「……真的吗?」
她点点头,前所未有的认真。
康平想说他没有搬家的打算,起码现在没有。但他却说:「不晓得为什么,听你这样说,我觉得很高兴。」
佳良瞪大眼睛。「要死了,我是说真的,我看我可能会抱着枕头哭上一整天。」
「真的?」康平受宠若惊地说:「怪了,我觉得我好像又更高兴了点。」
佳良简直傻眼,「真是要死了……」怎么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朋友的痛苦上?「为了不让你搬出去替别人做牛做马,我决定不帮你介绍女朋友。」哼!
「所以你就要把我留在你这里替你做牛做马?」
她抬头挺胸,「一点儿也没错。」知道怕了吧。
康平笑了出声,轻轻把她推出去。「去洗澡,水要冷了。」而在他去酒店当值之前,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佳良脚步颠了几下才站稳。回头看着康平,嘴里还有话要说,但康平拍拍她的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佳良只好把话咽下肚里,一边诅咒宿醉的偏头痛,一边走进浴室里,把门关上。
一把自己藏进加了绿色药浴的热水里,佳良就再也忍不住地环抱住自己。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在害怕。她是说真的,有一天康平若走了——不论是为了什么原因,她都会难过得要命。她已经习惯他在身边了。
明知道不该放任自己习惯他的温柔,可习惯这种事情就跟吸毒一样,都是慢慢上瘾的。她是发现了,却也早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里,简单地说,就是耽溺到无法自拔。
无法自拔!真惨。
☆☆☆
这个城市近年来西风东渐,每年一到十二月下旬,办公室的气氛就开始浮动。温馨圣诞节才刚过,紧接着西洋年要汰旧换新,元旦连续假期即将登场。辛苦工作一整年,当然要懂得及时行乐。
此时,泛太的公关部门职员正在讨论着自己的元旦假期要怎么过。
手底下的人在想什么佳良都一清二楚。她是个识趣的上司,对於最近几日绩效低落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卯起来把事情往自己身上兜。
看着大伙讨论得热络非常,佳良却似没感染到半点愉快的气氛。
往年这种时候,她常常是窝在家里睡大头觉,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外头高放的烟火和跨年倒数的声音。
距离年少轻狂的岁月已经太远了,她难堪得必须承认,她很怕参加这种场合。就像黄昏时单独搭淡水渡轮看夕阳,当令人感动的美景出现在眼前时,船上所有的情侣都开始热情地拥吻起来,而单身一人在这种场景下却无所事事,不是挺凄凉的吗?
圣诞夜那天,她跟赵澄协议好了——他们决定只当朋友。这变化并不突然,事实上,佳良发觉她自始至终一直无法将赵澄当成她的情人来看待。过去这段为时不长,但也不算短的日子里,他们都发现可能他们比较适合当朋友;而事实上,他们的关系也一直停留在朋友阶段,无法更进一步。
作出决定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赵澄无奈地笑着说:「算了,也许这样比较适合我们。以前我说你对朋友比对情人好,我想以后我可以亲自验证这个发现了。」
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成熟又大方,为什么她没有办法爱上他?
为了这件事,佳良颇有些责怪自己。
也许是她太挑剔了,也许她根本是个性冷感。所以当那天晚上,赵澄吻着她想更进一步时,她试着回应,但到了紧张阶段,她还是把他推开了。那个时候,她就决定他们只适合当朋友。然而她也没有忽略掉这整件事带给她的冲击,在男女感情的问题上,她失去自信。
佳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每个人都在忙,忙事业、忙爱情、忙着过自己的生活。佳良突然觉得自己跟其他人距离好遥远。
就连此刻办公室里讨论得这么热闹,而这些人都是她信赖的部属,她也还是无法加入他们,跟着单身的同事一起去参加跨年晚会。
瞧瞧他们吧,虽然是单身身份,可秋娟和尹颉向来是一对冤家,小姜暗恋人家小周,其他人也都各自心有所属。
佳良觉得她的心是一座孤岛,因为地壳的位移脱离了相连的大陆板块,在大海中开始无止尽的飘荡。
她觉得很孤单、很孤单、很孤单……
「大姐会跟我们一块儿去吗?」不晓得是谁问了这么一句。
也不晓得是谁说:「别笨了,大姐正跟雅蝶赵经理打得火热,跨年当然是小俩口一起过。」
佳良於是默然,决定跨年夜要待在家里给船长洗澡。
☆☆☆
逢年过节,餐厅几乎席席客满。
跨年夜这一晚,康平忙到快半夜才回家。
这一阵子他加了好几天的班,又帮好几位要陪太太、女朋友过节的厨师代班,跟佳良见面的时间几乎都错开了,一天当中两人交谈的句子大概不超过十句。
心想今晚佳良大概也会跟圣诞夜一样跟她男朋友一起过,空空的公寓在这种日子里大概会有些寂寥。
各地的跨年晚会、派对正热闹地进行着,都快午夜了,街上却还灯火通明,行人如织。
在公寓大楼下的便利商店里买了几瓶啤酒打算趁着没人在,自己庆祝自己在这个城市适应良好,然后他要帮船长洗个澡。
打定主意,步伐也随之轻快起来。
他打开了门,一个庞然大物伴随着一声尖叫声往他冲了过来,扑倒他后,压在他身上。
康平被撞得头晕目眩,睁大眼睛一看,不是船长还会是什么?
伸手一摸,湿淋淋的,它跳进水槽里啦?
移开船长站起来,往浴室方向一看,找到了刚刚那声尖叫的来源。
「佳良?!」
「康平?!」
佳良浑身湿淋淋地从浴室里走出来,脸上还沾着泡沫。看来她刚刚跟船长历经了一场泡沫浴大战。
「你怎么在?!」
「你没出门?!」
两个人就那样站着,讶异地端详着彼此。
从阳台的方向可以看见在远处河岸燃放的烟花,虽然还没开始倒数,但已经开始施放一些零星的花火。
「咻」地一声,又一个美丽的烟花绽放天际。
燃放声让佳良回过神。「我在替船长洗澡。」
看了眼被船长搞出的一团混乱。「我注意到了。」
把客厅和浴室弄得一团糟的始作俑者无聊地甩起身上的水珠,把地毯也溅湿了。
康平忍不住笑出声。把啤酒搁在桌子上,挽起袖子道:「来吧,我们把这件艰辛的工作完成。」说着,便伸手准备去捉船长。
佳良点点头,将毛巾和吹风机握在手里,待命作战。「数三秒钟。」
「预备……三——」冲啊。屋里瞬间打起一场人狗追逐战。
「别跑、你别跑!」佳良生气地叫喊着。
船长则一而再、再而三,滑溜地从康平手中挣脱。
「佳良,小心地毯绊脚!」康平分神提醒着。
然而为时已晚,脚尖踩进地毯上一块突起,佳良重重地绊了一下;紧接着,她手上吹风机的电线又绊到另一只脚,康平跟着佳良往同一个方向摔,船长则一反平时的冲钝,俐落地纵身一跃,跳过摔倒的两个人。
「碰」地一声,两人相继摔跌在地毯上。
幸亏是一块厚地毯。佳良只摔的头有点晕。
两个人姿态不雅地仰躺在地毯上,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输给一只狗!
分不清是谁先碰了谁的肩,他们面对面、眼对眼地看着彼此。
「荒谬。」她说。
「荒谬极了。」他同意。
接着再也忍不住地,笑声在他们之间像炒栗一样,轻快地爆了出来。
一双笑意盈盈的眼邂逅了另一双笑意盈盈的眼。
手,不知不觉,触到了彼此。
外面的世界正在如火如茶地进行最后十秒的倒数。
「……五、四、三、二——」
「新年快乐!」
「HappyNewYear!」
兴奋的祝福几乎传遍这城市的每个角落。
此时此刻,所有聚在一起从旧的年过度到新的年的人们想必都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吧。今年最灿烂的烟花都在午夜的天空中绽放了吧。
同样是此时此刻,仅仅只是指尖的相触,佳良忘了时间、忘了烟花,也忘了最最介意的孤单。
她全部感官都集中在感受指尖相触时,心脏跳动的速度。她觉得她好似看见了一份永恒。
老船长不知何时跑到阳台上,就在那里坐着,它仰起头,彷佛在看那灿烂辉煌却短暂的烟花。冬天的风吹在它半干的身上,它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