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
「秋凉,这么晚了,自已一个人回去真的没问题吗?」王彬站在家门口道。「你就留下明早再走嘛!反正我家还有好几间空房间。」
「不了。」我看了着手表,都十一点多了,还真有点晚,总算我这学生还有一点良心,会担心起我的安危来。「你不常说我是安全型的?倒贴人家都不要?」
他耸耸肩说:「没法子,总得做做样,客套一下,省得里面那两尊大人说我没教养。」
哼!我就知道。
「安啦!我既没财又没色,不会有笨蛋来招惹我。」
「我也是这样跟他们说的,可他们就不信——好啦!你快回去,免得我爸妈又在一旁絮絮叨叨。」王彬将我推到门外,当着我的面关上门。
「拜拜喽!晚安。」他朝我做了一个鬼脸,一派自若地走回屋内。
「王八蛋!」太不尊重老师了,这小鬼。
今晚王家男女主人意外地提早归家,辅导课程结束后,留了我谈天闲话。
我不好意思离开,便耽搁了一些时间,还是我发现时候不早了,暗示了离意,他们才放我回家。
其实我们的聊天,大部分时候我只扮演听众,听他们事业上的、人际上的种种,多是牢骚话和苦水,我也不便搭腔,毕竟我们的生活方式与背景差异太大。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不像植物一般有落地生根的宿命观。植物一旦熟悉、适应了自己生长的环境,世世代代便活在那个范围里,从没听过热带雨林的树木移到沙漠地区尚仍生存的。
可是人不一样,当人身处某一环境久了,便觉生厌,幻想着另一个未适应过的环境或许会比现在更好,可是真要舍弃原有的,他偏又心生不舍,於是他便紧握着所拥有的,一边抱怨,一边觊觎着所没有的。
原本王家夫妻俩要留我过夜,怕我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可是我总觉得叨扰人家便是欠一分人情;这世间,金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想想还是算了。
王太太见我不愿住下,又请王先生送我,我连忙婉拒,主要是我骑车上课,真要请人送我也麻烦,反正我独来独往惯了;更何况从王家到我租赁公寓的这段路,我都不知已走过几回了,相信安全无虞,又何必劳烦别人呢?
说来说去,要怪今日治安恶化之严重,让人晚上走在路上都惶惶不安。
人本来就是一种生性多疑的动物,要建立彼此的信任已非易事,再加上诸多环境的影响,如何能不疏离?
若果真那么衰遇到歹徒,也只能算是命吧!一想到这,就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报名跆拳道研习营,价格不贵又可习得防身之技,挺划算的。
嘿咻!再一条街就到家了,本来被王氏一家人弄得提心吊胆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可是,那辆从刚刚就跟在我身后的汽车……妈呀!
不会这么倒楣吧!我杜秋凉没钱财、没脸蛋的——可能只是刚好顺路的车辆吧?
过了一个叉路,我偷瞄了身后一眼,整颗心脏感觉都要跳出来了,那辆车仍然如影随形地跟在我身后十公尺内,而且是愈来愈近。
天啊!我发了疯似地拚命踩动脚踏车,上帝、佛祖……管神什么,千万保佑我别真遇上歹徒——
就算是命,我也要抗争到底——「啊——」我没注意到凹凸不平的路面,一个闪避不及,车子骑进坑洞里。我惊叫一声,连人带车摔倒在路面上。
「该死的!」我低咒一声,挣紮着想要爬起来。
那辆车在我前方五公尺停了下来,车门急急地打开,步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恐惧如鬼魁般攫住我的心,我惊慌得想惊叫,却发现我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怎么都喊不出来——「杜秋——」
那人急急地朝我走来,熟悉的叫唤让我看清了他的脸庞,我要时一楞。
「你还好吗?有没有怎么样?」他蹲了下来着急地问。
「大混蛋,你吓死我了!」我朝着他大喊。扑进他怀里,眼泪早巳控制不住地流了满面。我紧紧地抱住他,失态地放声大哭,哭到声嘶力竭,才无力靠在他怀里,断断续续地抽泣,任他温暖的大掌轻拍我的背脊安抚着。
「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我便在他怀中,泄愤式地抓着他的丝衬衫抹脸。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吓着你,对不起。」
他温柔而低沉的嗓音由上而下地买入我耳中,听来酥痒痒的。
「好了,别再哭了,再哭下去声音都哑了。」他笨拙地就着衣袖轻轻拭去我脸上的余泪。
平静下来的我本想来个兴师问罪,可是他已道了歉,我也不好再计较,改而问道:「你没事跟在我身后干嘛?」害我还以为真的流年不利,遇上了不长眼睛的歹人。
他呐呐地笑了笑,说:「我去找你,见你还没回来,我不放心便开车出来找你,没想到才没多久,就看到你,本想跟着你到家才叫你,不料,你的胆量跟你形容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听到末句,我把所有的疑问全顺延。「什么嘛!明明是你不对还怪我胆小!」我杜秋凉活了十八个年头,还是第一回被冠上这个形容词。沈恕尧太可恶了!
「好、好、好,是我不对。他退让地说。
「明明就是你的错。」我得寸进尺。
「我还宁愿你像刚刚那样哭倒在我怀里。」
他摆出一副「我欺负他」的表情,看得我手痒,很想揍他一下。
「我怎么样关你屁事!」我推开他,想站起来。
「噢!」我低叫一声,又坐回路面。
「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他紧张兮兮地问。
我皱了皱眉,试着移动左脚——痛呀!
他看了看我的腿,也蹙起了眉。「八成是扭到了。」他二话不说便抱起我,走向他的车。
「我的脚踏车怎么办?」我急说道,顾不得膝上怪异的刺痛感。
「别担心,我来处理。」他的话彷佛一颗定心剂,有效地安抚了我不安的情绪。将我抱进车前座,他打开后车厢,抬起脚踏车就往里面放。车厢大小,车厢盖合不上,本来帅帅的一辆黑色富豪因此变得很滑稽。
他坐进驾驶座,我捣住欲笑的嘴。他看了我一眼,我赶紧偏过头,不让他瞧见。怕他送我去医院,我连忙道:「送我回家,家里有急救箱。」有了上回受伤的经验,我索性自个儿添购急救用品。
「你的脚是扭伤。」
「应该没严重到得上医院的程度。」我忍住痛,尽量不让眉心蹙起。
我见他低头瞧了我的脚一眼,车转了一个大弯,送我回小蜗居。
***
「你这呆子!」天!恕尧的嗓门原来不比我小。
一回到住处,打开了灯,在明亮灯光下,我的狼狈无所遁形地被一览无遗。
原来我不只左脚扭伤,就连手肘、两膝、脸颊都有抆伤,尤以两膝的抆伤最为触目惊心。
牛仔裤被抆破了两个洞,伤口周围的布料与血渍混合,紧紧地贴在伤处,头发散乱的我看起来就像个战场上的逃兵。
「没关系,这样一来急救箱就派得上用场啦!」怪了!受伤的人是我耶!我都没吭一声了,他凶什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