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 / 2)

在她的信里欢呼的情绪清清楚楚,长久没有读到的那些恣纵的、幼稚的、煞有介事的词句再度比比皆是。老参议夫人现在除了夏天到外地去避一避暑,已经不喜欢旅行了,而且就是避暑也差不多只限於到波罗的海海滨去,因此她对於这次不能到女儿那里去,感到是一件憾事,但是她在信里却替她祈求上帝的保佑。老夫人虽然不能去,汤姆和盖尔达却写信说他们要去参加孩子的洗礼,而冬妮的脑中也充满了各种计划准备——「高贵不俗」地款待一下娘家的人……可怜的冬妮!可惜这次款待竟落得凄惨无比,而她幻想中的用花朵、糖果和巧克力点缀的、作为一次迷人的小小的节日的洗礼也竟成为画饼,——因为婴儿,一个女孩儿,刚刚出世就夭折了。她只活了短短的一刻钟,在这一刻钟内,尽管大夫用尽了力气想使这个细弱的小生命维持下去,终究没有能挽救住她。

布登勃鲁克参议和他的妻子到慕尼黑的时候,发现冬妮本人也还没有脱离危险。她卧在床上,病况比第一次严重得多,她本来就已经常常害神经性的胃弱症,这次更差不多一连几天完全不能摄取食物。可是最后她还是渐渐痊愈了。在她的娘家人动身的时候,她的健康情况已经不用担心了,但是在另一方面却很有值得担忧的地方,因为他们很清楚地看到,特别是参议的观察力很敏锐,这件事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即使是这次佩尔曼内德夫妇的共同的灾殃,也无法再使这一对夫妻感情融洽起来了。

佩尔内德先生的软心肠是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他从心中感到悲痛,看着这个停止了呼吸的婴孩,一颗又一颗的大泪珠从他的红肿的小眼睛里挤出来,顺着他鼓蓬蓬的面颊流到带穗的胡须上。他一再唉声叹气地说:「唉,真倒楣!真倒楣!」但是据冬妮的观察,他的舒适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很长的干扰,他晚上在皇家酒店消磨的钟点,不久就使他忘却了他的苦恼,在那句「唉,真倒楣」的口头禅里也就包含着他的宿命的观点。他就是在这样安适、乐天、发一点牢骚,又带一些麻木不仁的宿命观点中继续悠悠荡荡地混日子。

然而冬妮的信从那时候起却一直没有断绝悲观和诉苦的语调……「唉,母亲,」她写到,「我受了多少罪啊!最初是格仑利希破产的事,后来又是佩尔曼内德退休,又是孩子的死。我有什么罪过要遭到这么多不幸啊!」

参议在家里一读到这样的表白,就忍不住要微笑起来,因为尽管这些话里隐藏着那么多痛苦,他在字里行间却可以读得到冬妮的几乎令人发笑的骄傲感,而且他很清楚,冬妮·布登勃鲁克不论是格仑利希太太也好,是佩尔曼内德太太也好,一直没有脱掉是一个孩子。她对自己一切成年人的经历,最初几乎不相信是真实,而后却又以孩子式的认真、孩子式的煞有介事,特别是以孩子式的反抗来承受。

她不了解自己有什么罪过要受这么多苦,因为她虽然嘲笑她母亲的虔诚,她自己却也是充满了这种思想,她笃信世上有所谓因果报应……可怜的冬妮!她第二个女儿的夭逝,既不是她受到的最后一次,也不是最残酷的一次打击……

1859年年尾,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