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2)

6

7月初的一个星期日——这时布登勃鲁克议员搬入新居大约四个星期了——已经是傍晚时分,佩尔曼内德太太突然出现在哥哥的新房子里。她走过前面一条阴凉的石板前廊,廊子上装饰着雕塑家托瓦尔德森的浮雕,廊子右面有一扇门通向办公室。她在风门前拉了一下门铃——只要有人在厨房里按一下橡皮球,门便会自动打开——,走进宽阔的厅里,这儿楼梯下面摆着蒂布修斯送来的那只棕熊标本。佩尔曼内德太太在前厅里听仆人安东说议员还在工作。

「好吧,」她说,「谢谢你,安东,我自己去找他。」

但是她经过办公室的屏门时并没有进去,她向右走了几步,走到一座巨大的楼梯下面。这楼梯延伸到二楼就有铸铁栏杆挡住,到了三楼就变成一座金黄、雪白交相辉耀的大理石柱游廊,在令人目眩的高高的天窗上挂着金光闪闪的巨大枝形灯架……「真是高贵!」佩尔曼内德太太望着宽阔、灿烂的华丽气象,心满意足地低声自语到。对她说来,这就象征了布登勃鲁克家的权力、光辉和胜利。这时她忽然想起来,她是来传达一件悲哀的消息的,於是她慢慢地向办公室的房门走去。

只有托马斯一个人在房里,他坐在靠窗户的位子上,正在写信。他抬起头来,一条淡淡的眉毛向上一挑,向他的妹妹伸出手去。

「晚安,冬妮。你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哎呀,不是什么好消息,汤姆!……啊,你的楼梯简直太伟大了!……你怎么坐在这么暗的地方写字啊?」

「啊……一封快信。怎么,没有什么好消息么?咱们还是到花园里去转转吧,外面舒服多了。来吧。」

当他们走在过道上的时候,从二楼上传来小提琴柔和的颤音。

「你听!」佩尔曼内德太太说,站了一刻……「盖尔达拉琴呢,多么美啊!啊,上帝,这个女人……真是个仙女!汉诺怎么样,汤姆?」

「他正跟永格曼吃晚饭呢。真糟糕,他走路还是走不好……」

「早晚会学会的,汤姆,早晚会学会的!你们对伊达还满意吧?」

「噢,我们对她怎么会不满意呢……」

他们走过房屋后面的一条石板路,把厨房抛在右面身后边,穿过一个玻璃门,再走下两层台阶,便走到外面一座花香扑鼻的花园里去。

「有什么事?」议员问道。

花园里温暖而静谧。花坛修剪得整齐有致;傍晚的空气里弥漫着花香。一座由高大的堇色鸢尾花环绕着的喷泉把亮晶晶的水柱射向昏黑的天空,水花拍溅声音组碎平和。空中最初出现的几颗小星已经开始闪烁发光了。花园深处,一座阶梯夹在两个方尖柱石碑中间,台阶通向一个铺着碎石子的高台,台子上是一座木头凉亭,低垂的天幕底下摆着几把乘凉用的椅子。左边有一道墙把这边的地基和邻居的花园隔开;右边是邻房的山墙,齐着山墙的高度立着一个大木架,这是准备将来常春藤长起来时的攀架。在悬空的台阶两旁和凉亭附近种着一些醋栗;但是园中却只有一棵大树,一棵皮上生满硬结的胡桃树立在左边墙根前。

「是这么回事,」当兄妹俩沿着砂石路缓缓地绕到花园前部的时候,佩尔曼内德太太才吞吞吐吐地回答说,「蒂布修斯写信说……」

「克拉拉?」托马斯问道,「不要转弯抹角了,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吧!」

「好吧,汤姆,她病倒了,情况很糟,据医生诊断,恐怕是结核……肺结核……这个字真可怕,我简直不敢说它。你看,这是她丈夫写给我的信。还有一张是写给母亲的,他说,这里面写的是同样的事,我们应该先做一点准备工作再把信交给她。另外这儿还有一封,也是给母亲的,是克拉拉亲手用铅笔写的,看得出她连笔都拿不稳了。蒂布修斯说,她写这封信的时候说,这是她最后几行字了,悲惨的是,她一点求生的慾望也没有。她本来就一直向往着天国……」佩尔曼内德太太说完这些话,抆了抆自己的眼睛。

议员一声不响地和她并排走着,背着手,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