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早上八点二十五分
我在冲澡时灯又熄了，回到地下室时，又看见爱丽丝裹着浴袍在配电板那里。「我们不能再像这样碰面了。」她说。
「这是栋烂房子。」我说。
爱丽丝笑了。「再说一次，是哪条线？」
「我想是十四号。」
「我看不到号码。」
我过去她那里，一只手抓好浴袍。
「你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像小男孩。」
「这里只有婴儿洗发精。」
「我很喜欢那个味道。」她往后靠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干净婴儿的味道。」
「是啊，嗯……」她的头发则有清新的洗发精味，是那种干净吹干的味道，像是烘制过的蜂蜜，加上她轻薄透明的浴袍和我高度敏感的性冲动，构成一个尴尬的家人共处时刻。「如果我又开始约会，得找个有男人味的新香水。」
「噢，对，」她说，转过身来面对我。「我们还没有好好聊一聊。你还好吧，贾德？」
「我很好。」我需要转移这个话题，不论是情绪上或生理结构上都有这个需求。「在这里。」我伸长手去扳一个断路器，灯没亮，但是听到楼上的保罗大喊：「谁在乱搞这些鬼灯啦？」
爱丽丝轻声笑，转过身去把断路器扳回去。「保罗蹲马桶时顺便签薪水条。」
「一屎两鸟。」
她笑了，再去开另一个开关。这次灯亮了，「要有光。」【注】她说。
【译注】此句出自《旧约圣经》创世纪第一章第三节──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阿门。」
「总之，贾德，」她说，转身面对我。「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你的家人……嗯，他们不是很擅长表达情感。所以如果你想聊聊，请记得，我们是一家人之前就已经是朋友了。」
「谢谢你，爱丽丝，我会记得。」
她好像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点点头，倾过身来亲我的脸颊；我也向前倾，倒也不是要迎向那个吻，而是要避免下半身有什么意外的接触。事情已经够「坚」难了，不需再节外生枝。
※※※
★早上九点三十七分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放在大盘子上。酥皮点心和贝果是每天必备，这承蒙我父母的朋友和琳达的提供与安排。她每天早上都会悄悄溜进我们家，看有没有什么事要做。霍利今天早上也过来了，若有所思地啜着咖啡，从杯缘偷看温蒂，他的Ｔ恤上写着「你很丑，但我很有兴趣」，在他Ｔ恤下方，结实的肌肉一块块凸起──我的可从来没那样过。翠西在贝果上涂奶油，是要给菲利浦吃的，而菲利浦在她的咖啡里加奶精，他们相视而笑，那种笑法叫人很难看着他们。我猜雀儿喜、洁妮儿和凯莉三妹来访，并没有造成什么恼人的余波。
温蒂正在喂奶，巴利一边吃着马芬松糕，一边看《华尔街日报》，莱恩和科尔在厨房里用那台小电视看卡通；老妈在厨房，和琳达一起整理那些数不清的盘子──一个犹太人过世所带来的食物，已经可以塞满一架开往非洲的飞机；爱丽丝在一块糕饼上涂抹去脂奶油干酪，保罗坐在她旁边，嚼着一个糖衣甜甜圈。他坐在桌首，但坐在爸的椅子旁边，爸的椅子象征性地空在那里。
没人说话。没人敢说话。
「大家注意一下，」保罗说。「我们需要讨论一下『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是老爸称呼他事业的说法，他从来不叫它店或公司。「我要去那个地方。」他都这么说。「那个地方新聘了一个女孩子。」保罗不知从什么时候也开始这样沿用。爱丽丝的头从糕饼上抬起来，你可以听到她在旁边帮忙提词──这就是所谓男人背后的女人，不管他要说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怎么样？」菲利浦说。
「会计巴尼会过来讨论爸的遗嘱，但我想讨论的是，爸把一半的事业留给我，剩下那一半由温蒂、贾德和菲利浦均分，算起来你们每个人都会持有这个事业的六分之一，但这个事业已经三年没赚钱，这些股份不会替你们带来任何现金收入，所以巴尼会请银行计算这些股份的价值，然后我会跟你们买回来，可是我现在一时凑不到那么多钱，所以希望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筹钱。」
「每股大概价值多少钱？」菲利浦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在这里讨论什么？」
「那妈呢？」温蒂问。「那个生意她难道没有份吗？」
「妈有授权金和爸的寿险与退休年金，已经够她下半辈子养老用。」保罗说。
「我知道你们或许都希望能多分到一点遗产，但不幸的是，现在公司能抵押的都拿去抵押了，就像我说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不过还有这栋房子，价值估计超过一百万，爸已经帮我们成立一个信托基金，老妈卖掉这间房子的时候，我们就会赚到不少钱。」
「我不会卖房子的。」妈从厨房门口那里喊着。
「是啊，不是现在。」
「永远别想！」她说。「看在老天的份上，我现在才六十三岁。」
「我只是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把整个地板都掀开来找钱，你就去啊！但毫无疑问的，我会死在这间屋子。」
「好啦，妈！」保罗说，脸色涨红。他和爱丽丝很快地交换了一个谨慎的眼神。「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妈还想说些别的，但琳达走到她背后，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希拉蕊，」她说。「他不是那个意思。」
「这是我家。」她还在生气。
「我知道。」琳达说，带她回到厨房。「没问题啦。」
我们都瞪着保罗，气他把我们也牵连进去。
「重点是，」保罗说，「我已经很努力想把这个事业做起来，但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我们打算关一家或两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