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2)

三十八

★下午四点十分

我把小朋友送回纳柏尾后,坐菲利浦的保时捷去医院,他先把我送到急诊室门口,再自己去停车。珍躺在一张帘子后的轮床上,一位住院医生用超音波探头在她的肚子上扫来扫去。这个场景我非常熟悉,彷佛昨天才经历过,!最后一个到的我、满脸泪痕的珍、她涂满凝胶的大肚子里是我们死去的孩子。别又再来一次,拜托!

「没有心跳了。」她说完就开始哭。

「婴儿在一个很难测到心跳的位置。」那位住院医生这么说。这位女医师身材圆滚滚,眼睛很凸,但嘴唇不是很明显。「我们先不要自己乱猜。」

「抱歉,贾德。」珍边抽噎着边把手伸向我,在我还没来得及闪开前,她已经抓住我的手,拉到她嘴巴前那里哭。「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紧,你放轻松就好。」我发现自己正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抚摸她的头发。我现在人在这个地方,但脑海里却也同时想着四十分钟前我正和潘妮在游乐场,牵着她的手,隔着棉花糖亲吻她。我生活在截然不同的宇宙中,不知道究竟属於何方。

「我不敢相信又来一次。」珍的眼泪滴在我的指尖上,感觉热热的,那位住院医师则不断用探头四处检查。我不敢相信一模一样的事竟又重演一次,我们又要失去一个孩子,命运已经警告我们赶快停止,但我们没来得及听到。

「我活该,」珍说。「我活该。」

「别这样说。」

「我对你所做的……」她抬头看我,脸上闪过一丝后悔。「我毁了我们两个。」

「听!」医师尖声说。我们转过去看她,接着听到那个声音,快速、节奏分明、机械化的咻咻声。

「那是什么?」我问,但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有经验了。

「是孩子的心跳声。」

「听起来好快。」珍说。

「对你们可能会,」医生说。「但我听起来还好。」

珍闭上眼,松了一口气似地哭起来。她还抓着我的手不放,我则趁她看到前,用另一只手抆干我的眼泪。

「那她为什么会出血?」我说。

「有很多良性的可能。我已经通知值班的妇产科医生,等一下有人会过来,但婴儿似乎没什么不对。」

「等等。」当她把探头从珍的肚皮上移走时我这么说,「我们可以再听一下吗?」

医师脸上掠过一抹体贴、没有嘴唇的笑,从抽屉里取出帆布皮带之类的装置绑在珍的肚子上,弄好后就离开,留下我和珍两个人,倾听我们未出世孩子疯狂的心跳声。她对着我笑,眼角还泛着泪光。「那是我们的孩子。」她笑容灿烂地说。

「他听起来很紧张。」

她笑出来。「难道你不会吗?」

我们又听了一会儿。噗通、噗通、噗通。

「贾德,」珍叫我,但没有直视我。「我们可以做得到的,对吧?」

第一次听到孩子的心跳声后,我就不再后悔走到这一步。我臣服於这一切的魔力,在这个时刻由於各种因缘际会当上父亲,而此时我自己的父亲才刚走。或许我确实感受到什么奇妙的力量──不过也很难说,因为我们正要开始体验那一刻时,帘子整个掀开,韦德走了进来,有效扼杀了那一个和所有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美好时刻。

※※※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我最后一次看到韦德时,用办公室的椅子攻击了他;再往前一次,我往他屁股塞了一个点着虮烛的乳酪蛋糕,差点没把他的鸟蛋烧掉,所以我可以理解他看到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先退一步,接着摆出防卫的姿势。他站在出入口狐疑地看着我,然后难为情地从我旁边一闪,走到珍旁边去。「你还好吗?宝贝。」有人就是有办法随口说出「宝贝」,我就不行,但韦德可以。我是说他用的是最烂的一种方式,我开始在架子上寻找尖锐的物品。「我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我的卫星导航系统带错路了。」

「我很好。」珍说。

「很好、很好。」他轻轻搓揉她的肩膀,但他知道我在场,所以很快就停下来了。没得选,他只能转过来面对我。

「嘿,贾德,近来可好?」

「还不错,韦德。」

接着有敲门声。一个留胡子的医生进来,手里拿着珍的检查图表。

「珍妮佛.福克斯曼?」

「是。」她说。

那是我的姓,还跟着她,这种感觉像有一脚踹在裤裆上。

「我是妇产科的劳许医生。」他转过去对韦德说:「福克斯曼先生?」

「不是。」韦德说。

「我是福克斯曼先生。」我说。

「你好。」劳许医生漫不经心地说,又转头过去看韦德。「那你是?」

「他是我老婆的姘头。」

「拜托,贾德。」珍边说边闭上眼睛。「这时候不要讲这个。」

「韦德.包蓝格,」韦德说,同时伸出手来。「情况有点复杂。」

「不是那个电台主持人吧?」

「恐怕就是。」

劳许医师笑了。「内人很讨厌你。」

「太座们通常如此。」

「很不幸,我的不会。」我说。

劳许医师看着我,好像我坏了他的好事。「好,」他从口袋里拉出乳胶手套。「我有溃疡的毛病,还有长长的班要值,所以不管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给我惹麻烦。你们两个可以到外面等。」

「可是我是孩子的父亲啊。」我说。

「那恭喜了。现在滚出我的检查室。」

※※※

★下午四点五十五分

「所以,这就是我们发现自己陷入某种困境吧。」韦德说。

候诊室挤满人,所以我们就靠在墙边等。好像整个少棒联盟队和他们的家长也都坐在那里,他们在等一个受伤的队友;两位建筑工人扶着另一名工人,伤者的脚裹着一块沾满血迹的毛巾。候诊室里有部小电视机高高挂着,为了让大家都看得到,电视上正有人在做蛋白牛奶酥。

「这个你所谓的困境,是我的人生、我的家庭。」

「珍现在也是我的家人了。」

「珍是你现在放老二的地方。」

「不要那样讲她。」

「我没有,你这他妈的混蛋!我是在讲你。」

「你一点也不了解我。」

「我知道你都放空包弹。」

「妈的!」

「嗯,抱歉,两位。」少棒联盟的一个爸爸说话了,一边指着在场的小朋友,但这辆火车已经出站了。